·周江
·顶风作案
·想说的都在前篇【朝颜】
【桔梗】
江波涛又做那个梦了。
梦里是视野宽阔的西方古战场,背景永远是荒烟大漠的日落时分,宛若诸神黄昏的兆象。江波涛穿着奇特的服饰,执了短剑,四面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各路各色人物将他团团包围住,像极网络游戏里的场景。可是,擦肩而过的刀光剑影和那些脚下的术法陷阱,生死一瞬真实得令人心惊。
所幸他从来不是一个人。
他有始终和他在一起并肩战斗的人。
“砰砰”,身后传来枪响。
不必看也知道那是他的神枪手来了。即使正面临数不清的敌人,他亦不自觉露出了轻松的笑容。
江波涛已经记不得这样的梦境重复过多少遍了。
最初的彷徨和惶恐被时光抹去,心底某处似于浅眠中醒来,拉开古战场的帷幕。
枪响。剑起。
一如往日。
失去光明也不曾畏惧。千军万马也不曾退缩。
他们是可以留给对方后背的信任的人。
他们是可以交托彼此生命的人。
江波涛恍恍惚惚就有种错觉,倒不如说是妄想——他想这一刻能够天长地久。
直到万物归于平静,白骨成烟,只剩了魔剑士和神枪手两人背靠背相抵而坐。彼此的呼吸渐渐平稳,江波涛常常会说些什么打破沉寂,他自己都记不清了,只记得神枪手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听得认真,偶尔侧过头朝他笑笑,笑容特别好看。
有时候,神枪手会站在略高一点的土丘上眺望远处,风衣猎猎没于灰暗灰暗的天色之中,遥遥看去颇有几分道不明的凄凉意味。
“怎么了?”
江波涛费了点劲走近他,魔剑士与神枪手并肩而立,再自然不过。
神枪手没有回答,突然就半转了身子倾向了江波涛。
被抱住的瞬间江波涛的大脑空白了片刻。
只是力道很轻的拥抱,像是不确定的小心试探,偏巧就触动了他心底某处柔软,顿时卸了防备,他微微叹息着去回应这个拥抱。
在苍茫天地中他们单纯地相拥相依,却给予彼此生平都未曾体会过的温暖,双方都能感受到靠近的心的趋于同步规律的跳动。仿佛本该如此,就是如此。和他始终不解那人为何会与他一起并肩作战一样,他们在一起时这么自然,如同这苍茫天地的静止永恒。
维持了这个姿态许久,久到几乎能令人质疑时间还是否存在,江波涛脑内忽地就现出了曾在书上读来的文艺句子——
现世安稳,岁月静好。
然后他笑了起来。
半是为自己的莫名其妙,半是为怀抱的留恋不舍。
当真安稳,静好,放不开。
这天江波涛醒来,见了熹微的阳光倾洒一地梦幻,却暖到心里去。
江波涛并不讨厌这个梦,甚至喜欢这个梦。偶尔他在现实生活里也会想念他的神枪手——如果在现实里能够遇见会怎么样呢?
自己大概就不用再挂着虚假的笑容,不用再心累地想最妥当的言语应对,而且……总会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。
想想还是挺幸福的呢。
江波涛摇头苦笑自己的臆想太过分,随意拿来手机想看看时间,才发现调成静音模式没怎么注意所以错过了未婚妻的两个电话。恰好第三个电话到了,他按下接听。入耳便是对方不满的口气,娇嗔着质问他之前在做什么,他好言好语地柔声哄了一阵,又与未婚妻商量婚礼的事宜。挂掉电话后江波涛突然觉得有些恶心,更多的是怠倦。
他特别想念他的神枪手。
当晚江波涛半夜就醒了,近乎于逃跑地脱离了梦境,起来匆匆去了浴室,满脑子都是神枪手染了情欲的深邃眸子,还有俯在他耳边吞吐的撩人吐息。哗哗的水声很快冷却了他的理智,他自嘲似的笑了笑,也不过是场简直不堪回首的旖旎绮梦而已。
但可怕的是,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。
他开始质疑自己对未婚妻的爱,总觉得他们之间是缺少了什么关键的东西,以至于追逐的激情消散后没有任何残留。
他试图以最最温柔的目光去注视未婚妻姣好的面容,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唯一的想法竟是还是他的神枪手更为顺眼。
这不应该。
开什么玩笑。
他是三天之后就要结婚的男人。
然后他去买了安眠药。
然后江波涛三年以来第一次度过无梦的三天。
钟声八响。
江波涛携着他的新娘缓缓步入礼堂,纷扬的鲜花中他的眼睛却如同熄了的灯火沉静。过道并不长,行至一半,他仿佛有所感应——其实只是一味任性地遵循了心底模模糊糊的悸动,他突然朝向某处看去。
于是,如他所愿,又非他所想,他看见了他的神枪手。
不是在古战场的梦境,而是在现实。
不是黑色风衣,而身着西装也依旧帅气。
他们此时是这么近,又是那么远,隔了百来步和一场婚礼。
魔剑士与神枪手四目相对的刹那两败俱伤。
茫然,惊喜,还有更复杂的情愫。
或许那是梦境,又或许不是梦境。
否则他们的并肩作战、他们的长相厮守,怎会如此刻骨铭心?
牧师的誓词江波涛听得心不在焉,表面仍是波澜不惊地答了“Yes,I do”,匆匆结束婚礼,匆匆离开礼堂。行步匆匆,如三天前的荒唐夜晚。
他与他的神枪手擦肩而过。
认识与否已经不重要了。
微笑着忘记才对。
这夜入梦,没有任何剧情。荒烟大漠还是荒烟大漠,日落黄昏还是日落黄昏。而风里残花飞扬,一片茫茫里勉强能看得出点淡紫浅白,寂寞而绝望地无绪飘零。
魔剑士一个人独自走着,不知去处,不知归处。
江波涛想,这样的梦境终于结束了。
帷幕积尘而落。
END=
后篇见【木槿之章】